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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共厕所是乡村此前的“盲点” 上海乡村的“厕所革命”

  上海的乡村振兴已从擦亮美丽的面孔,渐渐深入到更加专业的领域。

  其中,公共厕所是乡村此前的“盲点”。对适合旅游观光产业的乡村而言,吸引更多年轻人愿意前来,公共厕所做得如何其实是非常重要的一环。

  近日,同济大学、韩国釜山大学、日本九州大学招募到来自建筑、规划、景观、室内设计、建筑环境与设备工程专业的20多名师生,在上海的水库村进行田野调查,提交多个公共厕所设计方案。

  这些公共厕所,不只是服务设施。从选址、造型到与乡村水乡环境的融合,小小的公共厕所聚焦了未来乡村空间、生态、经济、景观、民生等各种效应。其中获得青睐的方案,即将被水库村真正采纳和实施。

  这是一场乡村的“厕所革命”,也是乡村发展中思维观念的一次碰撞和更新。

  当公厕成为网红打卡地

  前往水库村调研的那天,恰好上海台风。大风大雨包围了水库村,四通八达的水系以少有的饱满之态呈现眼前。所有人都意识到,在这方土地进行公共厕所设计,应该与市中心模式截然不同。

  市中心狭隘的公共厕所需要标准化、规范化。但这里是江南水乡,有一望无垠的稻田、白云尽头的小路、碧波荡漾的河道,以及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荷塘。仅仅标准化的公厕远远不够,甚至还与水乡格格不入。

  “乡村振兴,美丽的面孔已经被擦亮,现在应该更加深入思考具体、细节的问题。”同济大学副教授姚栋说。如现代化的基础设置、民生服务配套进入乡村时,需要重修道路、河岸、绿化,增加电缆、公共厕所等,这些项目都不宜按照城市模式直接嫁接,每一个步骤、每一个细节,都需要匠心设计。

  具体到公共厕所,便利、干净、无障碍设施、人性化细节等要求已无须赘言,更值得一提的是,从全球来看,公厕已经“美”出了新高度,好的公厕早已不只是厕所,也是网红打卡地,是人们可以休息、驻足、赏景的公共空间。

  比如日本真庭市地铁站的樱花树下,有一座“木之露台”,整个空间几乎都由复合木材打造,远看像一座大型木家具,与飘落的樱花相得益彰。设计师希望把它打造成“面朝樱花的驿站”,它不仅美得不像传统公厕,还兼具休息空间、自行车站、活动场地等复合功能。又比如广岛县的公园里,有17座大小不一的“纸飞机”公厕,屋顶尖端向北,朝向东西侧的出入口充分引入日出日落的阳光,让人眼前一亮。

  此外还有铁皮悬吊状公厕、小豆岛酱油桶状公厕等,无不别出心裁,又契合当地特色,以至于一群资深驴友们特意挖掘这些“最美公厕”,使它们成为网红打卡地。这些公厕的理念几乎高度一致——让人舒适愉悦,容易到达,融合环境,兼顾遮蔽和安全性。

  那么,对于水库村的公厕设计,20多名学生会怎么做?

  “我们在调查中发现,这里不仅缺乏公共厕所,也极度缺乏供人交流与歇脚的公共空间。”学生聂大为说。公厕的概念已经掀起一轮升级,如市中心的时尚商业体,公厕附近设有专门的等候区,等候区同样装修得美轮美奂,成为往来人群驻足休息的空间。乡村有更好的生态环境和发挥空间,公厕本应做得更好才对。

  最终,几组设计不约而同,把乡村公厕定位成休憩之所,吸引人与人之间往来的节点。

  大开脑洞的“公厕+”

  作为江南水乡,水库村哪些地方需要公共厕所?

  学生张曜麒此前去四川李庄支教,对乡村一直很感兴趣。田野调查时,他询问水库村的居民:“需要公共厕所吗?”村民几乎答案一致:不需要,想上厕所可以借邻居家的用。

  “我们顿时傻了。本来打算追问需要什么样的公共厕所,结果也问不下去。”张曜麒说。但是他也理解,本地居民与外来游客的视角并不一样,正因为这样的“盲点”,长久以来,乡村在发展中很少想到“需要公共厕所”。

  于是,张曜麒所在的组根据村民的实际需求,选了4个地方设计出一整套“公厕+”方案。

  第一个是公厕+公交休息站。学生们发现,乡村的公交站十分不友好,不仅空间有限,而且没有顶棚,无法遮风避雨。到了炎炎夏日,人们不得不在暴晒下等候公交。公厕加上可供休息的驿站,一举两得。

  第二个是荷花池旁的公厕+茶歇。比如厕所放在一楼,二楼观荷、喝茶、赏景。功能性与观赏性两不误,最大程度融入美景。

  第三个是公厕+社区服务站。水库村由3个自然村组成,北部和南部村民相对多,配套服务相对完善,而中部比较缺乏,连快递都难以送达。新规划的村民集中居住区恰恰位于中部,社区服务功能暂时还比较薄弱。学生们为此在集中居住区的广场上设计了一栋临时性厕所,结合小卖部、快递柜,一旦这里举办活动,可以把厕所略作转移,场地变身为小舞台。

  第四个是公厕+儿童乐园。原本路口附近就有小广场、小亭子,但因功能单一,设计不佳,几乎形同虚设。其实,吸引核心家庭的孩子前来玩耍,是社区邻里关系中的核心抓手。往往孩子来了,家长们也会来。而在看护和等待孩子的过程中,家长们彼此之间自然而然会形成新的联系,人际关系的纽带由此紧密延伸。

  那么,什么样的设施能吸引孩子饶有兴趣地玩耍,而不是看到几个器械就绕道走?学生们利用现有的斜坡地形,设计了一条环形坡道,表面覆盖木质材料,呈现地形变化,孩子可以在凹陷处靠着、躺着,在凸起处站高望远。整体的环形大道也让孩子有奔跑嬉戏的愿望。附近还有供家长们休憩的座椅。

  聂大为说,他们按照环境把水库村分为几类:水塘、农田、小路、树林。不同的乡村环境,分别对应不同的设计。

  比如说,有一组设计了荷塘中的亭子,它可以供采藕人、游客享受美景。亭子设想用高反射材料组成,碧波水景映射到亭身,它与环境混为一体,仿佛消失在粼粼波光中。

  也有一组选址是树林。以一棵大树为背景,厕所架空到2层,仿佛一座“树屋”,保证如厕隐私的同时,又让人可以在高处俯瞰周边环境,厕所下方还能遮风避雨。

  又比如田野中的公厕,可以吸引游客亲近稻田。学生们设计了两条路通往公厕。一条道路快速到达,另一条小路蜿蜒穿行在田野中,让经过的游客们切身感受水稻一年四季的不同样貌。建筑立面呈现退台式变化,每一阶平台种植不同的水稻,公共座椅旁展示水稻种植流程。坡屋顶形态,与附近的温室大棚遥相呼应,结合中式材料,公厕成为绿色稻田中的驿站和风景。

  水乡中的公共厕所,需要考虑传统民居、江南风景,包括特殊的排污管道位置、周边环境生态。这些都与标准化的城市不同。在城市中,人们有休憩驻足的小广场、咖啡店、便利店,共同织起城市人的生活图景,但这些恰恰都是乡村缺少的。

  乡村的生活服务设施究竟该怎么做?这次团队的共识是:达到现代标准还不够,必须增加人与人的交流、互动、聚集。以天为被、以地为席的乡村景观中,小小的公厕长期以来都被忽视。但它们其实可以肩负更深刻的文化内涵与社会价值。

  刻意慢下来,停留和发现很重要

  漫步在水库村,学生黄晓军明显地感受到,同为江南水乡,这里与浙江乌镇有所不同。发达的水系、荷塘、渔业与水稻等农作物共同构成生态谱系,每一段自然环境各有差异,有自己的水乡特色。

  2018年,水库村被列为上海市首批乡村振兴示范村创建单位之一。它位于金山区漕泾镇,旧时俗称“水库里”,因水网密布、纵横交错、河宽漾大而得名。村域面积3.66平方公里,耕地面积3336亩,户籍人口1763人,以水稻种植和水产养殖为主要产业。全村现有大小河道33条,总长约23公里,最宽处达110米,村域水面率接近40%。还有70多个小岛、半岛点缀其中,主要河道水质常年保持在Ⅲ类水标准,堪称“东方羊角村”,是金山区水面覆盖率最高的一个村。

  沿着水库村的河道坐船,几位村民在岸边垂钓,穿过形态各异的特色拱桥,水乡风貌徐徐展开,甚至就连已经废弃的温室大棚框架,在水岸的微风中都呈现出一种工业结构之美。这里的多处码头正在建设中,未来打算开发一条沿河浏览的水上景观线路。

  被采访的师生们反复强调,所有设计都以水系环境为出发点。从水上之路的视角,黄晓军所在的组别出心裁,设计了一个能在水上移动的公厕。公厕安在一条船上,它可以在任意地点靠岸,随时上下,沿水路移动,把多座水上桥梁作为驿站,兼具商业活动设施,丰富游客的体验。同时也考虑生态可循环,把原有的废弃温室大棚改造成污水回收中心,并且作为肥料基地,构成可循环的系统。

  尽管这番异想天开理论上可行,但实际操作成本很高。最终,“树屋”公厕方案相对操作简单,可复制,即将成为水库村的落地项目。

  而学生们提交的创意,局部可以单独拿来参考。比如废弃的温室大棚,可作为生态循环或者水处理设施,配合科学展示教育。到了周末,大棚底下还可以策划丰富的农村市集,提供移动餐车,内容足够精彩的话,同样能吸引城市年轻人周末时前来。

  “有了这些专业人士,我们也在改变自己对水乡的理解。”水库村所在的漕泾镇副镇长高楠说。前一阵的河道施工,就是一个让他感触颇深的案例。

  河道施工一贯是标准化的,施工单位一到现场,往往一股脑儿就把周围所谓的“杂草杂树”破坏再建,这样操作起来也方便。

  但是包括姚栋在内的几位同济大学教授都提醒,水库村原生态的绿化并非“杂草”,有年头的一草一木,记录着这个村独有的历史年轮,展现村子原生态的风貌。高楠渐渐明白过来,为此反复叮嘱施工单位,尽可能在施工中不破坏周边生态。

  又比如长堰路的改造。这里原本是一条人车混行的道路。重建时,以往只要工程符合安全规范、技术标准即可,不太考虑风貌。但是现在,长堰路的两边绿化丛林尽可能保留不动。如今,新建成的长堰路是一条“惬意的乡村小道”。蓝天白云的尽头,铺砖的人行道位于行道树背后,与树林融为一体。一看就有年头的各类树种高低起伏,在不同区段组成不同风貌。

  但是姚栋依然认为,新建的长堰路还是有些传统思维留下的小问题:道路太长太直。有一种想开敞篷跑车一路疾驰的冲动。

  “乡村道路,反而需要刻意设计让游客慢下来,停留和发现很重要。”姚栋说,因此建议把“树屋”公厕建在道路边的林子中,希望游客们可以借这栋吸引眼球的建筑物,打开发现美的窗户。

  还有许多建设细节,村民们本以为是好的,专业人士却觉得思维需要扭转。比如水库村在基础设施上花了不少心思,新建的道路干净整齐,拉得笔直,道路两侧绿化茂盛。这本是好事,但一眼望去,就和普通村庄没有两样,“体会不到这里水系发达,是水乡”。姚栋说,反倒不如沿着原本的水系河道,让道路自然蜿蜒曲折,还充满趣味,视角多变,步移景异。

  又比如岸边茂盛的绿化遮挡水岸,如果人不在岸边步行,视野中几乎望不到小河。河岸究竟需要什么植物,同样需要仔细设计,并非越茂盛越好。

  “如果没有这些专业规划师的把关,很可能乡村新建的东西就会按照市政标准千篇一律。”高楠感叹。现代化工程与乡村个性风貌往往是一对矛盾,保留风貌并不容易。如何处理“新”与“旧”的关系,未来的探索还有很多。

  重新认识什么是好的乡村

  提交了那么多景观设计方案后,学生们也对乡村振兴有了自己的思考。

  有人说,粉墙黛瓦的风格很好,但江南民居太多,假如缺乏独到的细节和匠心设计,乡村又会出现另一种“千村一面”,容易失去原有的特色。

  黄晓军坦言,从一个普通游客角度看,目前上海乡村新建成的东西比较统一,也就缺乏独特吸引力。不仅风景类似,活动也相似,比如一说乡村旅游,就是采摘、摄影、民宿和农家乐。当然,这几种方式并非不可以,但不同乡村最好能各有侧重,至少内容上需要找到人无我有的“核心亮点”才行。

  “比如戏剧节之于乌镇,就是它区别于其他水乡的独特魅力。上海的乡村需要充分挖掘、整合原有的特色,而不是整齐划一地变成同一种水乡风貌。”黄晓军说,水库村也是如此,以水系视角为核心项目,再加上吃喝玩乐的完整配套,就能吸引人近悦远来。

  其次,也有学生认为,上海目前的乡村体验,精力花在几个分散的点上,还没有形成完整的品牌。“半天的行程,能否被一个村的参观点都塞满?是不是除去吃饭,1小时看完就想走?”有人这样问。

  换句话说,当一个村子或者一个片区成为整体的品牌对外输出,其文化影响力方能让年轻人愿意在这里生活、创业,形成良性循环。

  张曜麒回想起自己在李庄支教的生活。那里充满熟人社会的人情味,大家把乡村的空间当作自己家一样,路上有人乱扔垃圾,村民们会上前阻止。几乎每一个社区项目,当地村民都热情参与,主动提出想法。而上海的乡村,尽管基础设施相对好,但村里留守老人较多,外来租客不少,年轻人大多移居别处,渐渐趋向一个“陌生社会”,人情关系日趋淡漠。

  “在我看来,乡村振兴的一个简单判断,就是人们是否愿意在这里生活。不只有美丽的乡村环境,更需要营造良好的人际关系。有人的地方才有一切。营造乡村的社群文化,是一切的基础。”张曜麒说。

  乡村振兴对高楠来说首先是思维的变化。这批“80后”乡村干部在与专业团队的频繁接触中渐渐意识到,以往复制照搬的市政化设计其实是不对路的。

  重新认识乡村景观,认识什么是好的乡村规划,在现代化、标准化建设中找到一条重新诠释的道路,需要与专业人士一起摸索。

  对话

  记者:您从事乡村规划和设计11年,觉得乡村经历的最大变化是什么?

  姚栋:我看到了乡村生态环境的巨大变化。

  过去乡村吸引企业的优势可能是土地便宜、管理松散、经营成本较低,吸引来的小企业大多数是破坏环境型或者手工作坊式,这种模式未来不可持续。

  现在经历整治后的上海乡村,回归到了生态视角。大家意识到,乡村真正的资源不是空间便宜,而是与大城市的反差,拥有丰富的自然底蕴。因此,可持续的乡村振兴,是从吸引小企业转为以美好的生态吸引人。只有人来了,一切才能发展起来。

  从这个角度看,乡村提高公共服务能力,才能吸引城市人一次又一次造访。

  记者:所以乡村公厕承担的意义和使命十分关键?

  姚栋:乡村让游客最诟病的公共设施往往就是厕所。这次的“厕所革命”,我们确保厕所内部按照城市高标准来要求,但城市的工业化产品直接放在乡村,与环境并不和谐,反而可能破坏自然风貌。

  此前郊野公园建设就提出需要避免城市公园化。同样,乡村公共设施建设,需要体现特色风貌的同时,又满足城市人对服务设施的高要求。唯有两者兼顾,游客才会发自内心一次又一次来到乡村,久而久之,其中一部分人在乡村大展拳脚,让这里成为创业沃土,或者周末休闲的第二居所。

  记者:除了公厕,乡村还有什么类似的公共服务短板?

  姚栋:有,村级公交车站,是乡村服务设施中的短板。上海每个村都通了公路和村级公交,但公交出行仍然不便。每一个行政村之下还有很多自然村,公交站点对自然村居民还差“最后一公里”。公交站设置往往也存在道路安全隐患。乡村公交在精细化和空间品质上还有很多事情可做。

  记者:随着上海乡村振兴渐渐深入,您觉得未来的难点在哪里?

  姚栋:风貌再美,如果停留在小门小户的农家乐水平,未来还是难以吸引人。规模化的服务,是后续发展的重要保证。但是规模化经营,需要村民结成类似的合作社模式,才方便与企业主体谈判。可是服务型行业非标准化的东西太多。比如你家面积比我家大,但是我家风景更好,假设我们一起与企业合作改造民宿,怎样结算才公平?对服务产业而言,面积一样,也可能质量不一样。

  而目前,水库村正在规划中的农民集中居住点,为规模化经营提供了一定条件,将来用作经营的房间是标准化的,服务出租是标准化的,甚至还设计了上百人用餐的空间。

  记者:也有可能是另一种发展模式。不需要太多机构介入,一个美好的生态环境,吸引年轻的返乡创客们前来。这家是玩皮划艇的,那家是种有机果蔬的,前面是咖啡店,后面是瑜伽课堂,也能形成一个自然有趣、内容丰富的村落品牌。

  姚栋:有时候或许不需要做太多,守住一条底线即可:保护生态环境,强化村落的自然禀赋,就能吸引人来。

  但说实话,按照这条选择,上海乡村真正具有特色自然禀赋的村落并不是很多,并非所有的乡村都能走这条道路,这是我们需要注意的。此外,有自然条件的美丽乡村,如何挖掘自己的特色,避免另一种意义上的“千村一面”,是持之以恒的课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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